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微商、抖音、現金貸,山西太原某煤炭大縣被互聯網復蘇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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發布時間:2018-3-2 20:40:09 來源:園區界 瀏覽次數:3515 |
今年回家,我處處都能聞到一股復蘇的味道。
我的家鄉是那個這幾年經濟動不動就跟東三省競爭第一(倒數的),研究生畢業拼命去搶環衛崗,曾經凡提及必言“煤醋米”,現如今它出名是因為那兒是賈躍亭和李彥宏們的老家。
我的家鄉在山西太原一個產精品煤的郊縣,從初中起班主任就教導我們要走出去,“煤再挖 60 年就沒了,到時候你們的子女干什么?”
上完山西最大煤企旗下包辦的小學、初中、高中,我們那屆 800 名學生一半出走,一半留守。
我是出走的那一波,大齡,未婚,非單身女中年,在成都上學,在上海闖蕩,如今滯留北京5年,剛剛夠到買房的資格,正糾結搖號那么麻煩有地鐵干嘛不坐呢。
以前每年回家都會在煤塵面飛舞的馬路上感慨萬千,今年回去,啥亂七八糟的感慨也沒了。
可能真的人到中年,看問題客觀多了,情緒少了。
有過得好的,有過得不好的,都是選擇,沒有高下。
復蘇的味道,是在聽家人朋友們說單位工資總算開始按月發了,那個時候感知到的。
我沒辦法代表整個山西,就談談以煤為主要營生的這個郊縣的波動。跟賈樟柯和柴靜的老家汾陽一樣,2008年以前我從大人們口中聽來的談資是:當地首富的路虎、霸道各幾個顏色,一般停在什么地方。除了路虎、霸道這種比較“虎氣”的名字,再高級的跑車大人們也叫上名字來。
自從2008年 30噸年產量以下的小煤窯被國企整合兼并之后,那種去北上整個單元買樓的段子再也沒怎么聽大人們聊起過。
從2008年到現在這十年間,家鄉從“你家是不是有座煤礦”的刻板印象,開始轉向關注煤老板出走,從豪車遍地到煤價一跌千丈,從研究生競爭環衛崗到集團內部悄悄減員勸退,再到人們“上四休三”的無奈。
這過山車般的日子里,2018年春節,家鄉人終于可以松口氣了,好久沒發的工資總算開始按月發上了。
年度一問:不如回來
這十年時間恰好是我出走的那十年。這十年的春節,父母和我之間一個不變的話題是:不如回來。
不過,這個話題的答案會根據每年行情不同有所變化。
最開始集團公司效益好,增員增崗包分配的時候,我得拖著行李箱倉皇逃離。以至于我去上海闖蕩的第一個月,我媽一個電話沒打,就為了逼我回去。
今年過年,同學在家里聚會,我媽聽說留在上海的那幾個同學開始換車換房了,話鋒竟一轉:“哎,當時你還不如留在上海繼續發展呢,你看看你們這些同學。”
中間因為在上海太拼生病回家一段時間,回家之后的主要任務就是接受我媽安排的一個接一個的相親。
5年前,因為受不了家里體制內工作的那套規則,借考研的名義再次出走。
2進2出,我明白我為什么留不下來。
而這期間,這家煤炭大企業的效益也越來越差。因為工資發不出來,當地素有“小香港”之稱的美食街上,川湘飯館倒了一半,因為再也沒有公款結賬了。
也就在這期間,我媽的口氣松了一回,“你們這些出去的都是有能力的,出去好好發展也挺好,以后自己開個公司那也不錯。”
今年,市場上各種新能源沖擊最終抗不過煤炭固有資源優勢,家里的煤又能賣出去了集團公司的效益又好了起來。
留守的同學們按著體制內的規則走著,看見升遷的、調動到省里集團總部的同學,我媽又會念叨幾句,“你是不愿意回來,你要是當初留下來,憑你這能力能升個科級干部也沒問題吧?”
當然,勸我留在上海發展,也就是前后腳說的話。
以前還據理力爭,今年我再也不多話了,父母看起來是在勸我,實際上說的是他們自己的彷徨,但總歸是希望我往好里發展。
家鄉單位效益好轉是好事,工資能按時發下來就是天大的事,往后每年都希望再跟我媽聊這話題的時候,聽她勸我回去。
那股復蘇的氣息,好像是伴隨著互聯網的滲透在家鄉那片黑金大地上散開的。
我那挖煤的家鄉也開始挖起了比特幣,崩盤的錢寶網里不少朋友中招。春節期間有篇熱門文章叫:東北沒有互聯網,我家鄉正好相反,微信、微商、現金貸;快手、抖音、生二胎,一個都沒少。
別人看中的是你的本金
對,我也想不到,家鄉有人卷進錢寶網崩盤事件里,而且一虧就是百萬級別。
在這些一波剛平一波又起的非法集資的浪潮里,我印象深刻的也就是“教育”我媽千萬別信那些鄰居發給她的MMM返利網。給她科普什么是龐氏騙局,什么是非法集資,什么樣的人傻到你啥到不做每天給你發錢。好在我媽躲過了e租寶和MMM那幾波,牢牢記住了一句話“你看看中的是別人的利息,別人看中的是你的本金。”
但她還是沒躲過民間集資放貸的高息誘惑。不過挺好,花錢買了教訓之后,現在提到高息我媽會覺得沒有掉餡餅的事兒,提到借貸想到的就是催收那些糟心事兒。
不過,從同學聚會情況看,家鄉的小貸行情比去年差。
走出去的同學大部分都在金融行業里,大部分跟互聯網金融相關,不是做居間業務,就是做風控。
浪潮席卷過來,赫然發現,我們都在其中。每一波都沒落下,每一波都逃不走。
除了走出山西的,還有走進省城的。體制內包分配的工作,在我 2009 年畢業那年是10:1左右的競爭程度,在那之前還是靠在校成績,學校平均成績,獲獎證書積分。我那屆加了筆試,參考書是考公務員的那幾本書,想回體制內的得卯足了勁復習備考。進去之后,是去操作崗還是管理崗舒適程度天差地別,而那之后的操作就要參照體制內的規則了。
不過,山西反腐怕也有十年了,十年前還有疏通的機會,現在不說花錢疏通關系,分配指標都沒有了。
可是呢,就有同學扔了價值幾十萬才能疏通來的崗位,投身近了現金貸。賺過錢,體會過其中的善惡,同學說以后要轉型做心理咨詢師。今年過年回去,不知道是否轉業了,她倒是生了二胎,湊了一個“好”字。
二胎湊個“好”
我們高中班從畢業到今年,每年初五聚會,聚了 12 年, 2018 是第 13 年。全班 65 個同學,聚一年少一些,今年到了 8 個,只有我一個女生。
其他女同學不是在生二胎的路上,就是在籌備二胎的路上,剩下就是一個也不生的。不生的想也知道是在北上廣深。
我心里多少有些年齡大了不好生的想法,但同學一句“現在科技這么發達,怕什么”,打消了我的擔憂。回家父母剛給上的早點結婚生子的緊箍咒,瞬間松了。“在外大把同學沒生,沒結,我急啥。”這個春節過得一點也不焦慮了。
趕在年三十前,有兩個同學生了二胎,都巧妙地湊了個“好”字,不知道是機緣巧合,還是技術進步。
因為家鄉有滿月前不看孕婦的習俗,所以和同學的聊天也都在微信上完成。順產,男孩,一切看起來都挺圓滿的。我讓同學發個視頻看看,同學發來抖音的鏈接。點完贊之后,同學說現在就操心老大,天天玩抖音停不下來,怕小孩跟著學壞了。
我們這個太原周邊的郊縣,雖然到處盤踞著大煤企的分子公司,但從行政區屬上算也就算個七八線吧。怎么是抖音,不是快手呢?
抖音在我個人定位中,是都市潮男潮女的社交平臺,怎么還能吸引七八線城市的學齡兒童沉迷呢?
因為有一些“戲精”體質的小朋友在抖音上發視頻,而且熟人之間相互關注了賬號,家鄉的媽媽們開始把抖音當成另一個視頻曬娃的“朋友圈”和“QQ空間”。
小侄女就在換上新年套裝時,讓她媽媽拿著抖音錄了一段模特步,發在自己的手機上。
對,這個7歲的學齡兒童已經開始有了自己的智能手機,自己的抖音賬號和自己的微信朋友圈。
而她們比我們更懂互聯網,更在乎個人隱私。春節期間,我聽見小侄女和她父母就給自己手機設指紋密碼的問題來回拉鋸。父母想要掌控孩子的安全,孩子想要自己的隱私,直到我回北京,這問題也沒談攏。
悶在屋里一口氣把寒假作業寫完之后(不像我們小時候會把作業拖到開學前一天惡補), 7 歲的小侄女就開始全天刷抖音。小侄女沒有什么強烈的物質要求,大概是因為她的家長奉行女孩富養,生日愿望竟然是希望爸媽給她生個二胎。
因為“我長大了以后會嫁出去,就沒有人陪爸爸媽媽過年,太可憐了。如果生個兒子是娶媳婦進門,就有人陪爸媽過年了。”
情商也太高了吧?!我問這話是你自己想的嗎?
小侄女說是抖音上看的。
剛生完二胎的那位同學說,她家還沒上小學的閨女學抖音上說:“我長大了不要車不要房,只要一顆愛我的心。”
同學聽完就趕緊要卸載,“太早熟了。”
微信群里賣貨,熟人線下賒賬
相比二胎和抖音,我們的父母輩也在互聯網里活著,活躍著。
在我們七八線郊縣的菜市場里,哪哪都是付款二維碼,去年回家還總有掃不了二維碼的地方,今年無處不二維碼。
在微信和支付寶搶占“縣下”市場的競爭里,家人還參與進了一場薅羊毛的游戲里。
我在北京上班的早晨,家人群里每天都會發出一張商戶二維碼,最小額轉賬 2 塊,商戶二維碼持有人就有幾毛不定額的羊毛返現。
我的任務就是每天掃碼轉賬,2塊。有時候看著哭笑不得,不過想想她們能掌握“薅羊毛”這種灰產技術,也是一門本事啊。
再就是聚會吃飯結賬的時候,按北方人的習慣,肯定要把胳膊擰紅才能搶著付上一回賬。現在輪不上搶,家鄉人就通過大眾點評啊、各種優惠券渠道提前付款了。不開發票的時候還惦記著拿聽可樂或雪碧(當然在無現金社會以前也少不了這些)。
但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,付款方式雖然和北上廣深同步了,但賣貨的老板娘不一樣。
春節前回家幫忙置辦年貨,干果攤的老板娘會和我媽殷勤打著招呼,嘗腰果開心果的時候都是舀出來一勺,而不是捏上一顆兩顆。干果年貨置辦齊全了,老板娘肯定要主動把零頭抹了。這時候,我那位開服裝店的媽也會跟干果店老板娘寒暄,“新年衣服置辦下沒有,沒有的話,微信群里都有款式。”
對,我媽早開始用微信群賣貨了。
平日里就是發圖片放款,群里的客戶提前預定,這簡直就是“F2C”(Factory to customer,從廠商到消費者)模式,可顯然,我媽并不懂這個北上廣深的創業流行詞。
我一般也不點開我媽朋友圈看,如果不看頭像,一不小心就會把她當微商屏蔽了。
我剛前腳表揚我媽跟得上互聯網時代,后腳就看見她在朋友圈里催賬。
賒賬,這個離開我們十多年的概念,和我媽的微信賣貨群并存著。
提前消費,買衣服記賬,年底清賬,如果把銷售款里的一部分收入算成利息,這不就是一個服裝店的“消費分期”嗎?形式上也就差一個小程序、APP了。
可在朋友圈“催收”的我媽,一點不喜歡現實里的催收。
對,催收、現金貸……不只互聯網,它們也沒遺忘我的家鄉。
正月里走親戚的一天,親戚被一家現金貸電話催收了,就因為借貸人跟機主有過通話記錄,催收就把電話打來過來。春節假期里被這么一騷擾誰也不會高興,拌了幾句嘴,親戚的手機號就被放進“呼死你”的軟件里,那一天手機鈴聲都沒停過。而這一切都只因為親戚的朋友從線上借了 5000 塊。
親戚憤憤地說:“他們只會欺負老實人,你厲害點,他們哪敢這么囂張。”
我媽也感慨,千萬別跟這些現金貸接觸。本來商量用微信發紅包的大人們,重新拿出從銀行換的新錢,裝進了給小輩的紅包里。
這趟回鄉,依舊會路過煤塵飛揚的道路,但塵越大,心里越歡喜。
那些塵土背后的黑金,是養育我們這代人的水土;那些挖黑金背后的人,是養育我們長大的親人。
而我聞到的那股復蘇的味道里,摻雜著好些熟悉的味道。慶幸,互聯網沒有遺忘我那挖煤的家鄉,我的家鄉人開始拿起這個工具另謀生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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